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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妹没有考上重点高中，我正在读大学，家里条件差，15岁的我妹就放弃了复读，决绝地去了南方打工。也就是从放弃读书那刻起，她命运的底色就已注定——在底层不停辗转，不停打工奔波，不停靠牺牲压榨自己去换取或多或少的金钱。虽然，如今我妹过得还行——嫁给了老实靠谱的我妹夫，在我们老家县城买了房买了车，还生了可爱健康的孩子——但必须承认的是，她一直过得都不轻松，而我对我妹没有上高中读大学这件事，也一直心怀愧疚。我愧疚的原因，一方面觉得因为家里要供养我上大学，已无力供养我妹，这种无力感让我妹丧失了继续求学的希望，也让她成为被牺牲掉的那个孩子。另一方面，我总觉得，我能有今天的生活，有一部分来自我妹的成全，而我妹今天的辛苦，某种程度上也有我的一部分——我的幸运，不过是我是姐姐，比我妹出生早，且学习相对好一些。如果我们的出生顺序调换一下，那极有可能我的今天的人生属于我妹，而我妹现在的命运就是我的。这种感受只有贫困的多子女家庭的孩子，才能深刻体悟。它不仅关乎出生顺序，而且包含其中一个孩子或几个孩子，需要割舍牺牲掉自己的前途，去成全最努力最出息的那一个的悲壮。而最努力最出息的那一个，就算活得相对舒展相对开阔，她（他）一辈子在面对亲人时都无法逃脱内疚感和愧疚感。就像我抵达了我妹和我哥无法抵达的地方，但只要看见他们，和他们待在一起，我就会结结实实回到地面上，去直面自己最真实最脆弱的那部分。这几天，我妹带着孩子在我这里小住，我们俩说了很多知心话，尤其是谈到她当年辍学的往事，我忍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妹安慰我：“姐，你完全没有必要愧疚，我当年辍学，也不是因为你要上大学，而是因为我的确没有考上咱们县一高，要是考上了，就算砸锅卖铁咱爸咱妈也会供养我。”依我这些年学习心理学的体悟，我觉得一个孩子求学中最需要的是信念感。就像我当初读书，一定要考上大学，是我哥学业无成，我爸整日唉声叹气，我觉得自己肩负着振兴家族的希望和信念，一定要学出名堂和所以然来。我怀揣这份信念，果然学有所成，并找到了自己谋生的技能和热爱。而到了我妹这里，她看我考上了大学，我爸妈虽然高兴，但供养我已经拼尽了全力，我们那个贫苦的家供养我一个大学生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她再考上高中考上大学，我父母单凭那几亩薄地，是无论如何也供养不起两个大学生的。初中一年级和二年级学习成绩还不错的她，到初中三年级后，在内心战争和繁重学业中，陷入了剧烈冲突中。并在信念感的毁灭和破碎中，成绩一路下滑，最终自暴自弃。我这个姐姐的存在，我这个姐姐的相对优秀，我这个相对优秀的姐姐已耗尽了父母所有资源的现状，最终导致了太过体谅家庭和父母的我妹，主动放弃了自己。学习不好是事实，但从家庭的实际情况出发，主动放弃自己，替哥哥姐姐分担家庭重任，守住父母老屋，也是事实。或者说，恰恰因为我看透了这个真相，所以这些年，我才这么努力，这么认真，这么拼命，并在无怨无悔地揽下这么多的责任和义务。我能有今天，固然有我个人努力和勤勉的部分，但我也是耗尽了原生家庭的资源，并踩着父母的肩头和兄妹的身体，才走到今天的。这不仅仅是血脉和血缘的问题，还牵扯到一个家庭里那个最出息的孩子如何看待自己的源头和今天的问题。我甚至想，这是贫寒人家的多子女家庭里那个最出息的孩子，都无法绕开的问题：抵达更高的地方后，还要一点点从高处走下来，走到站在低处的兄弟姊妹和父母身旁，通过肩负责任和分担悲喜的方式，来减轻内心的愧疚感，来疗愈自己的内心。包括这些年，我收到很多读者来信，那些读者有的出了国留学，有的读了博士，有的定居北上广，有的定居南京武汉郑州。但不管他们去多远的地方，遇见怎样的人，都对原生家庭有着愧疚感。我能理解他们内心深处的那份感受，因为我和他们一样，曾靠一家人的牺牲成全，才拥有今天。感恩和不忘本是非常珍贵的品质，但我们只有照顾好自己和自己的小家，才有余力去帮扶兄弟姊妹和父母。我妹在我这里小住的几天里，我们姐妹不仅说了很多话，而且我还在做好工作的间隙，带她和孩子在天津北京到处走走。她和孩子每开心地笑一次，我就感到一点治愈，就仿佛我的一部分得到了抚慰和安抚。因为，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15岁的我妹决定去南方打工时，给我留下的那句年少无知又铿锵有力的话：—— E N 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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